你看病的方式，能害死自己，也能改变世界

癌前病变

我同学，北清复交硕士，一线股权投资机构高管，江湖多年，从未湿鞋，中年人，最近去看病，却差点被吓死。

医生给他做了喉镜，诊断为咽喉白斑，属于喉癌的癌前病变，要求他立刻！马上！住院！做手术！

医生悠悠地说，早期喉癌，5年生存率只有77.5%，晚期喉癌5年生存率是33.5%。很幸运，同学的喉癌在早期被发现了，为了挽回一半的生存率，“立刻、马上、做手术”，完全逻辑正确。

但凡投资搞得好的，一定研究工作做得好，何况他还是券商系的。同学马上用搜索引擎查找了3篇不同来源的严谨学术文章核查，确实如医生所说，是癌症了啊，崩溃。

但与年轻人不同，一个中年男人的崩溃是老道的，是经过多方努力面对残酷事实之后的极不情愿的崩溃。

崩溃无聊中，同学继续刷百度。有一篇文章说，看病，一定要找三个不同的医生。对啊，这不是和投资中的第三方访谈一样吗？于是，同学找了第二家三甲医院的医生，医生问，“你是不是经常吃完饭就躺着？你这个可能不是咽喉白斑，只是胃酸反流灼伤。”感谢上帝，同学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，从崩溃的边缘回来了一点。

同学又找了第三家三甲医院，医生说第一家医院的片子太模糊了，根本看不清，重做。同学此时的心里是有好几头草泥马的。重新做完检查，第三家医院的医生看清楚了，说不是癌前病变，就是吃饱了躺多了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百度可以搜索到的信息的来源，有夸大的广告，有失实的信息，但也有严谨的学术论文，更有病友的切身体验，怎么去判断信息的真伪和价值，需要交叉验证，需要头脑。

过了几天，第一家医院的医生打电话给同学，你怎么还没来住院啊？真的是那种很负责任才打的电话。同学非常有中年人的涵养，仅仅用对待骚扰电话的方式对待了他。

在这个Happy Ending的案例中，几个专业术语解释如下：

• 癌前病变：每个人都可能在某方面处在漫长的癌前病变中。例如，宫颈癌是由感染高危HPV所致，但是感染高危HPV并非一定会导致宫颈癌。如同必要非充分条件。感染高危HPV后，有漫长的几年、十几年甚至永远不会癌变的“癌前病变”的过程。这是对“癌前”的通俗理解。“前”到多前，具体要医生根据需要的检查后，诊断分期。每种癌症除了通俗的早期、晚期之外，有严格的与病情发展对应的分期指标。不要听到“癌前病变”就吓死。

• 找三个医生：医学上术语叫“ Second Opinion”，第二意见。医生会有不同的判断，会误诊、会漏诊，因为医生不是神，是人，要吃喝拉撒，有心情好坏。即使不漏诊，不误诊，同一种疾病，也有不同的治疗方案。所以，患者在掌握的信息不足，难以下决心选择诊疗方案的时候，可以咨询第三名、第四名医生，以及进行多科室专家联合会诊。

• 临床路径：发现问题，到底该如何检查，如何治疗？这个叫临床路径（Clinical Pathway），是指针对某一疾病建立一套标准化治疗模式与治疗程序。大部分疾病都有相关权威机构颁布的预防和诊疗指南。这些权威机构可能是卫生部、中华医学会某某疾病分会、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、世界卫生组织等。查阅这些资料，可以把疾病如何分期、一般的治疗手法搞清楚。医生也是要根据指南来治疗的。

• 气死医生还是被庸医致死：可以气死医生的一句话是“百度说……”，因为，凡是专业人士，最恼火的是别人用不专业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专业。我非常尊重医生，但是作为一个投资医疗行业的从业者，也深知有相当比例的不负责任的庸医。

2017年统计的3082件医疗纠纷的二审判决中，医方败诉的有2368件，占比77%，主要败诉原因是医方在诊疗行为中存在过错。患方败诉的有714件，败诉率为23%，主要败诉原因是医方无过错，或无因果关系，或未鉴定。而在某些特定领域，漏诊、误诊的比例更高。

概率的科学

秦朔朋友圈的读者以财经相关背景和爱好者居多，一般都有严谨的思维逻辑和理性判断力。幸运的是，我同学也是受过良好教育，且具备事实分辨能力的理性人，但即使这样还是被吓了个半死。很多人说，三成的癌症病人是被吓死的。经过此事，他觉得一定要多投资多了解医疗项目。

对医学的误区还在于，很多人把医学当成了确定的科学，而非概率的科学。患者的心理是：医生就是权威，医生说的就是百分之百，要么能治好，要么治不好。其实，医学是个概率的科学，只能说什么病百分之多少的概率会治好，什么病多少的概率能生存多久。

因为人体本身就是复杂的系统，科学对人体的研究，不是像电脑坏了换个新配件那么简单。即使电脑这么软硬件逻辑清楚的东西，也存在诸如windows系统那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，只能通过重装的暴力方法来解决。但是，人不能重装。

以癌症为例，科学的发展已经攻克了很多癌症。但是，笼统说，什么癌症能治好？我无法回答，医生和科学家也无法笼统回答。

治好治不好的一个指标是5年生存率，就是癌症病人能够活超过5年的比例。最著名的医学杂志《Lancet》（中文名《柳叶刀》）最新发布了2000年到2014年71个国家4000万癌症患者的5年生存率治疗变化。全球范围内，癌症生存率越来越高，癌症越来越好治，一些致死率高的癌症也不例外。在某些国家，肝癌、胰腺癌、肺癌的生存率已经上升了5%。这是多么好的消息，感谢医学的进步。

| 中国癌症5年生存率变化趋势

尽管如此，肝癌的5年生存率也只有14.1%。医学研究要做的事情还很多。

科学研究可以大幅提升某些癌症的生存率。治疗癌症的神药PD-1，在2006年第一次进入临床试验，2015年K药获得美国批准上市，2018年中国国产PD-1获得中国监管机构批准上市。

十几年后，第一批接受PD-1治疗的人，他们到底好了没有？根据最新的数据，基于统计的数据范围，PD-L1表达强阳性的患者，5年生存率高到43%，这意味着表达强阳性的非小细胞肺癌患者，并且是晚期患者，有接近一半的生存期超过5年。而一般的肺癌5年生存期也就不到20%。PD-1的疗效是以前不敢想象的。这是科学技术的成功。科学家让科学变为生命。

但是，你需要注意的是几个限定语：基于研究的统计范围、PD-L1表达强阳性。超出这个范围，到底能生存几年不知道。这是科学的精确所在。

医生和科学家不断地努力，就是把一个一个有很多限定语的疾病攻克，最终的美好愿景是能把所有疾病攻克。

哪吒的命就是“不信命”

看病的方式，如果选择不对，可以害死人，如果选择对看病的方式，也可以把命悬一线的病人拉回来。

2012年，一个美国小女孩，大概和哪吒差不多大。5岁时患上了白血病。在等待骨髓移植期间，她的病情恶化，再没有其他治疗办法了。绝望的父母决定死马当活马医，使用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博士正在做实验的疗法。很多晚期病人都抱着死马当活马的态度，去参加创新药物的临床试验。

但是，参加试验的小女孩的病情并未如期好转，反而高烧到40度，昏迷不醒。

在最危险的时刻，博士发现小女孩的一个指标超级高。至于说为什么高，说实话他也不清楚。但他想，如果能把这个指标降下来，也许小女孩就有可能好转。于是，博士用了一种可以降低这个指标的药物，但是这个药物本来是治疗类风湿关节炎的，和白血病半毛钱关系没有。

结果，药用下去，小女孩就好了，癌症也好了，到现在已经过了7年还很好。这就是重磅抗癌创新疗法CAR-T诞生的真实故事。

这个故事里，一方面，我们能看到的是医学的不确定性：面对重度疾病，病情如何发展，可能都是概率事件。另一方面，我们看到了基于长期研发的科学努力可以改变命运。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博士为了这项研究，默默耕耘十几年，承担了巨大的风险。如果小女孩死了，他可能会一辈子内疚。所幸，他用他的方式改变了世界。

除了癌症，还有一种罕见的疾病，叫脊髓性肌萎缩症，简称SMA，是由SMN1基因变异或缺失造成的。这种病的患者，控制肌肉的神经逐渐退化，肌肉萎缩，最终会因为呼吸肌衰竭而死亡。很多年来，SMA并没有可以治疗的药物。

2001年8月，华尔街的一名对冲基金经理带着她一岁多的女儿参加派对。派对上的一位医生朋友看到他女儿走路磕磕绊绊的样子，觉得不对劲，让他立刻去看神经科医生。检查的结果是女儿得了SMA。

2004年春天，为了给小孩治病，对冲基金经理决定弄一个像卖方路演一样的巡回展，来吸引生物制药公司的兴趣来研发治疗SMA的药物。他准备了PPT文档，估算了治疗SMA药物的潜在年销售额，以及这种新药可能有的其它衍生用途，梳理了治疗SMA药品的最大卖点，也愿意给有意向的公司提供一笔可观的研究经费。他诚意邀请7家制药公司的老总吃晚饭，不过，最后只来了3个。

随后，他的努力终于获得了转机。他发现了一家小型生物科技公司的基因编辑技术非常好，他帮这家公司寻找小鼠试验模型，在小鼠试验中这些小鼠从仅能存活10天，到用完药物以后能活到1年。

7年后，他又努力向全球最大的药企之一百健公司（Biogen）推荐，希望百健能帮助这家小公司完成创新药物的临床试验。再过5年后，百健公司和小生物科技公司联手开发的全球第一个治疗SMA的药物获批上市，世界因此而改变。

| 对冲基金经理一家，他女儿现在已经是一名大学生

这名对冲基金经理名叫Dinakar，他和太太一起设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专门支持SMA病症的创新药物研究。

无独有偶，在每栋楼都是一条金融街的上海陆家嘴，29岁的女投资经理在公司体检后，被确诊淋巴癌，却用写尽调报告的精神，编写《硬核知识型美少女自救指南》。

| 患癌的投资经理用工作中常用的思维导图画出的自救指南

女投资经理自称“柱子哥”，用公众号写下自己的抗癌经历，圈粉无数，自称想做网红，希望让更多人关注每年新增10万人的淋巴瘤群体。

看病的故事就是这么精彩。我同学加上这个对冲基金经理和银行才女，搞金融的不仅能投资挣钱，还打得了庸医，开发得了药物，能治病救人，写得了公众号爆款。

因为，所有事情的成败，都是因为选择对待它的方式，哪怕生命也是如此。

作者简介：冀田，领复资本创始人、注册金融分析师（CFA）、《家庭投资和家族办公室》一书作者风险投资人。原创： 冀田Timothy 秦朔朋友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