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会在每天夜里,千万遍的呼唤着你的名字,只求晚风可以将它们化作思恋,吹到你的耳畔私语,伴你入眠,随你苏醒。
这一年,勃拉姆斯20岁。才华横溢,俊美如画。是远近闻名的美少年。
席间,他弹奏了一首自己作的《C大调钢琴奏鸣曲》,曲惊四座。他抬起头,感到瞬间的热与光,就像硝纸遇见磷火,一生一度的灼烧,一生一度的璀璨。
克拉拉穿着家常衣裙,挽发,大眼睛盛着两泓湖水,微笑若有若无。
那一年,克拉拉34岁,年长勃接姆斯14岁,已为人妻。丈夫正是舒曼,她还是几个孩子的母亲,可气质逼人,钢琴演奏同样一流。
那是怎样的一种旋律啊!音符的明暗之间,思绪细水长流,低回悠远。曲调也是内省的,一丝不苟,即便变奏也小心翼翼,犹如一个孩子,不敢走远,时刻回首着故乡。 今天从汉堡来了一位了不起的人……他只有20岁,是由神差遣而来的。
而之于勃拉姆斯,克拉拉是女神。集美丽、荣耀和优雅于一身。
如果加上形容词,那就是,“忧郁而内敛的天才钢琴家。”
十几岁时,他演奏的地方,一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酒吧。因为克拉拉是舒曼的妻子,而舒曼是恩师,对他有知遇之恩。
可有些情感,就像烧着了的棉被,没有明火,没有声息。只有局中人知道,它灼热得令人疼痛。从1853年,到1896年,他写了无数封情书给克拉拉,一封都没寄出去。
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,一个人的雪,一个人寂静的修行。 我渴望静默地坐在你的身旁。我不敢,怕我的心会跳到我的唇上……
我一直独处。钟爱一个人。有些话很傻,但我还是想说,你如同百合,也如同天使。
那时他已经60岁,白发苍苍,发了福,一生未曾娶妻。他功成名就,甚至举世闻名,他赚了很多钱,也成为权威本身。他忘不了克拉拉。他的明月光,始终在照耀。一如既往,从未蒙尘。
她是名门之后,从小练琴,一身凛冽的气质,华美又清冷,当年多少人,将她当成女神。
而勃拉姆斯,他是农民的儿子,有粗鄙的习性,不善言辞,缺乏风度。
哪怕后来名满天下,只要站在克拉拉面前,还是觉得低人一等。
他在街头酒吧卖艺,写的乐曲在庸人看来,就是一气乱弹,莫名其妙。他孤独无比,没有同类。遇见舒曼,他如同蒙尘的千里马遇见伯乐,终于要开始他的传奇。但为了勃拉姆斯,他重新提笔,写了著名的乐评《新的道路》,发表在影响力巨大的《新音乐杂志》上。在文章里,舒曼向世界推荐这位年轻的天才,语言热情洋溢。勃拉姆斯懂得这种恩情,他尊重舒曼,甚至觉得,舒曼是神圣的,身上有着人类最崇高的精神品质。 在认识你之前,我甚至觉得,像你这样的人,只存在于最稀有的人群之中。
每当我想到大家崇拜你们,就感到振奋。
我甚至希望,世界最好将你们遗忘。那样一来,你们就能够拥有更完满的神圣。
那段时间,他住在舒曼家里,向舒曼学习作曲,也和他们夫妻相处。晨起交谈,落日练琴。爱意泛滥时,节制羞涩的少年,用理智设了一道坚固的堤坝。不允许有丝毫破绽。20年时间,勃拉姆斯一直在做一件事,完成献给克拉拉的《C小调钢琴四重奏》。
在克拉拉眼中,勃拉姆斯只是一个年轻人是才华无限的后起之秀。但她根本没有想到,他会因为她,选择完全不同的命运。那时,她的生活已经出现变故,舒曼病了,生活一地鸡毛,处处狼藉。克拉拉必须一边演奏,一边照顾孩子,一边又要照顾舒曼,分身乏术,累不堪言。1854年冬,舒曼的精神病再次发作,彻夜失眠,出现可怕的幻听。有一天,他趁克拉拉出去请医生时,连帽子也没戴,离家出走,投入莱茵河自杀。克拉拉悲痛欲绝,在此期间,勃拉姆斯一直陪在她身边,他照顾她,也照顾她和舒曼的7个孩子。有人说他傻,但天下事,千般情由,万般道理,不如一个“愿意”。1854年,舒曼住进了恩德尼希疯人院,境况越来越糟,勃拉姆斯和克拉拉轮流探望他。有一回,勃拉姆斯独自去看舒曼,给了舒曼一张克拉拉的照片,舒曼如获至宝。
在他的葬礼上,克拉拉一身黑衣,头簪白花,一身悲戚之色。他没有身份,走过去安慰她。也没有资格,擦去她脸上的泪痕。
只在葬礼前夕,他木讷地、慌不择言地说:“只要你想,我将用我的音乐来安慰你。”克拉拉没有回应,或许是她刻意回避,也或许是不合时宜。又或者,她根本没听懂22岁的勃拉姆斯,到底在表达什么。此后,勃拉姆斯以学生的身份,和约阿希姆一起,为舒曼送葬。他像一阵风,消失在风中。从此,他一生都没再见过克拉拉。
从1856年到1896年,整整40年,他和她再没见过面。他一直在资助她,关心她,他的每一支乐曲写出来,都会将乐谱寄给克拉拉。
他们丧心病狂地,将人的天赋、欲望、恶习尽情发挥。然后天才一个一个出现了。他不出错,不放纵,永远沉静,永远自省。懂得适可而止,避免奇谈怪论。
他在漫长的一生里,严肃又克制地活着,未曾娶妻,也没有发生过桃色秩事。他经常旅行,旅行时,他会在口袋里塞满糖果,每到一处,就分给孩子吃。孩子们总是追逐着他。
晚年的时候,他烧了所有信。只留下几封漏网之鱼,让我们得已复原他的旷世深情。
我亲爱的克拉拉,对我而言,你是如此的珍贵,我的语言所不能表达的珍贵......
当他得知,克拉拉需要钱举办音乐会时,他暗暗资助她。
他总是将乐谱第一个寄给她,他要她成为他的第一个听众。
她成了病危的老妇人,岁月缩短了,剩下的光阴只手可数。勃拉姆斯得知消息,老泪纵横:“从今以后,再也没有爱哭的人了!”他登上前往法兰克福的列车,因太过悲痛,坐反了方向。他在路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天,有时开了车窗,风钻进来,裹着他的热量卷走了。他像被剥了一层又一层,只剩下一个芯子,在混沌里痛彻心肺。以及《死亡是多么冷酷》和《我用人的语言和天使的语言》。水中月、镜中人都毫无例外地,径直漏向无穷的深渊里去了。他的仆人说,离世之前,他曾关紧房门,用整整3天时间,弹奏为克拉拉谱写的钢琴曲。
一个世纪之后,丽泽·穆勒在她的诗集《一起活着》里,写下一首诗,名叫《浪漫曲》。 每当我聆听那间奏曲,凄怆,却盛放着温柔,我想象他们两人,坐在花园里,在迟开的玫瑰花与暗暗流动的叶影里,让风景替他们发言,不留给我们任何可以窃听的私语。
像一支歌已经唱尽,他们的故事,也奏完了终章,没有别的旋律可言。只是世人总是会问,为什么他不靠近,牵起她的手,一起走完余生?可世间真的会有人,情愿一生受苦,严谨地守在自己的秩序中,不打扰,不痴缠。他容不得生命里有污点,也不会留下罅隙,去滋生流言。于是紧闭双唇,在岁月面前,将所有澎湃,都说给自己听。
在苏莲托的橘子园里,他坐着,喝着香槟酒,看海豚在悬崖下的那不勒斯湾戏水。还能说什么呢。再提起,就是地老天荒的寂寞。一切已成烟云。悲欣交集的往昔,最后都归于寂寂大荒。如同大梦已去,一切了无痕。 只剩一折乐章,在100年后的长夜,讲述曾经的发生。
(来源:周冲的影像声色(ID:zhouchong2017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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